到达

人群向出口的通道缓缓汇聚,我在这个站台上多呆了一会儿,耳机里放着《天国的微笑》。“车欢送了隧道 天抛弃了白鹭”。又一个镇子,环山,潮湿的空气,汽笛声回响的站台,拖着行李走向居所的疲惫的人流。
景德镇这个名字在我心中有自身的形态:手指划过曲线,勾起瓶耳,釉色温润而明亮。作为易碎的器物,景德镇与日常谨慎的保持着距离,隐于展厅昏暗的灯光。猜测触碰时的温度,凝聚于指尖一点的冷,和小心翼翼举起的重量,汗沁出掌心的沉。
景德镇北站出来,乘着车直接去瑶里,一切都在黑暗中消退。车程有五十分钟。数日的雨水,瑶河水量暴涨,关上窗,鼻息里遗留着水流冲起的潮气,听见楼底发闷的巨响,一直在胸腔震荡。

缘起

搬来杭州三个月,每周去凤起路的一家书店,插科打诨,认识了风风火火的店员S,她从景德镇的陶瓷大学毕业,从“景漂”变成“杭漂”。
走在入夜的武林路,讲着景德镇杭州的租房差异:从前几百元一月住着市区大房,现在和猫主子挤在武林山脚一隅,语速像步速一样加快着,突然,讲起来要回去看看。“去他们工作室打打杂”,她说。
最近出了景德镇的线路,知晓同事去踩了线,刷到了票圈。景德镇还有这样的地方?马上打开电脑,在深山老林里找到一处建筑,标上丙丁柴窑。
当然还有对桌大佬的提携,两日前兴致勃勃的拍板了“去景德镇吧”,飞速的搞好了行程、预约门票、住宿。我看傻了眼。
确实要去了。

DAY 1 端午

天气预报: 雨
实际天气: 雨

今日行程:瑶里古镇 → 瓷宫 → 浮梁古县衙 → 御窑厂 → 陶溪川

睁开眼睛,屏幕里讨论着“端午快乐”还是“端午安康”。这天先是淅沥的小雨,又是滂泼大雨,再又是蒙蒙细雨,浑身湿漉漉的。小镇的门环上扣进艾草,似乎是街边唯二干燥的东西,此外还有挤在一起躲雨的鸡群。早餐吃了碱水粑、咸肉粽,还撞了红蛋,草草完成了端午的任务。

我此行是按照地理位置进行游玩的,没有特别按照一定的历史逻辑,游记的呈现也是这样的~
讲陶瓷历史、讲景德镇历史的地方有很多,著名的目的地,诸如御窑厂、古窑、陶瓷博物馆,包括瑶里古镇,你都能得到相关的信息。重复的“信息输入”很容带来疲惫感。但目的地的呈现方式是具有差异的,我每段都讲一些,便于你去选择~

—— 瑶里古镇 ——

如果去景德镇玩儿,不妨一落地就住进“窑里”。
瑶里偏僻,几乎飞出了景德镇,对于短途旅行来说,一个小时的车程能耗掉你不少精力,摸着黑前往,既省掉重复观看路景的厌倦感,也不会占据宝贵的白日时光。

瑶里古镇

再之,瑶里象征着景德镇的原初和开端。制作瓷器的可塑耐火的高岭土来自瑶里高岭村,瑶里自然是景德镇陶瓷的发祥地。
但这并不是要你去这里找古矿坑或窑场。去镇上转转,踏青石板的小路,你也会好奇,原来一国之瓷都并不建筑于宏大的过去,而源于烟雨缥缈中的宁静生活。

古镇汇聚在瑶河两岸的谷地,从航拍看,酷似“胃”的形状。瑶里存有程、吴、刘、李四大姓,保留较好的有程式、吴氏的两座宗祠。
吴氏宗祠正对着河岸,河畔安座这两头形貌怪异,仿佛咧嘴大笑的石狮。2017年,地方在给瑶河清淤时,打捞出石狮、石柱。当地老人回忆,66年破四旧时,石狮被一股脑推进河,在河底沉睡了半个世纪。

吴氏宗祠正对着河岸,河畔安座这两头形貌怪异,仿佛咧嘴大笑的石狮。2017年,地方在给瑶河清淤时,打捞出石狮、石柱。当地老人回忆,66年破四旧时,石狮被一股脑推进河,在河底沉睡了半个世纪。
这对狮子在河底呆久了,仿佛有了水性,与祠堂两侧故作严肃的新石狮比起来,生动多了,身体一扭,就要跃回水里去。

雨声衬出一个安静的空间,高大的四壁锁住建筑空荡荡的腹腔,水珠从檐角串串滴落,啪啪得打在凿井的青石板上。往里走,依然没有人在。
刻录祖先的牌位从供桌顶到天花板,铺满了最里一进的墙面。“我们大概是镇子里第一批客人”。
我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混杂在空气中。

在祠堂旁的饭馆吃了早餐。她家还顺道卖一些瓷器,也真有客人上来讨价。鲜肉粽、红鸡蛋,很端午了!

镇上有一座铁桥,一座砖桥,一座廊桥。以廊桥为核心,是镇子最热闹的地方,也是镇子的社交中心。女人们聚在桥墩下的洗衣服,男人们坐在桥上吸烟、聊天地。临近中午,孩子们也在桥上跑起来了。
廊桥依托镇北的山,连接吴氏、程氏居住的镇子两岸。早上到达时瑶河上正漫着晨雾,非常美,不觉感念起这雨来。什么天气有什么看头。

镇上有三个收费点:陈毅旧居、程氏宗祠和狮岗胜览,进其中一个就要付通票,价格30。
宗祠和瑶里博物馆连成一体,其中砖、木雕保存较好,是这里的看点。宗祠四壁未漆,木料发黄,宽大的梁非常显眼。我喜欢这里的戏台,后面的道具间有几样新设备,说明戏台还用着。

狮岗胜览位于镇子的西北角,穿过一座牌坊,并曲曲折折走过一段巷子,看到它的外观,一下子“哇”出来。这是建筑物的后堂,欧式的立面与镇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水痕、青苔以及时间本身,让它融进了镇子的颜色。
进入其中又是另一番天地。前一段时间去兰溪也走访了当地的民居,也看到了惊艳的木雕,也是西厢记、水浒传这些民间故事。又在门框、房梁上看到这些生动的人物和布景,感到这些“微观的演出”永远不会退场。

—— 瓷宫 ——

由于早饭吃得晚,我们十一点中从瑶里返回景德镇,准备进城再搓一顿。这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从瑶里到景德镇的这段路,先后会经过瓷宫和古县衙。

瓷宫

高风亮节照千秋,善良美德传万代。横批是,千年瓷宫万年藏。
看来建成瓷宫的余奶奶有一个“大愿景”,从地图上俯瞰,附近类似的瓷宫有三座,厂房边堆满了尚未使用的碎瓷片,这里的主人还在延续着她的创作。

瓷宫给人一种怪异的美。它拼接的创作方式,它像土楼一样的视觉冲击力。深究,更怪异的应该是建筑本身的无功能性,比起建筑,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器物。它似乎是创作者的乐园,是不为谁作的,又似乎是一种极度的讨好。站在其中,寻常的创作者和观众的关系会产生巨大的歧义。

在墙面上发现,有的瓷片来自于白酒瓶。瓷宫的恢弘并不因碎片的普通而收到影响。
我们所见的瓷器,或者我们奉若瑰宝的瓷器,几乎都先是“完整的瓷器”。但瓷器获得了如此多的珍视和关注,是因为它完整么?我倒觉得是因为它易碎,因为随时都有跌落、肢解的可能,维持着与外界的紧张,成就了独一无二的美。
瓷的碎片进化成了瓷楼,获得了更震撼的躯体,也丧失了重新变成碎片的可能。

瓷楼里陈列着,不妨细细转转。从这里也能看到创作者的雄心,二层挂“历代帝王”,三层摆“各路神仙”。楼空荡荡的,我们只遇到一对来访的母子,再无他人。

阳谷为本次出行提供了无人机视角。为了感谢他,我来记录一下他的航(自)拍瞬间。

—— 浮梁古县衙 ——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到了浮梁,才意识到自己反复背过的这一句,指的就是这里。景德镇和浮梁,两地本是一地。从前景德镇在浮梁县辖内;如今浮梁还是县,却反过来在景德镇辖内。 老浮梁只留下县衙一幢和古塔一座。城市中心已经转移,只剩门楼独自气派。

浮梁县衙

红塔是被时间“染红”的。塔檐和平台都由青砖搭成,不设护栏,形象简洁壮观,本身也并不是红色。只因因封砖的灰浆含有红壤,经风雨侵蚀,红壤外溢,逐渐把塔身染成红色。
红塔是古浮梁的孤品,唯一的遗物,这日湿气慎重,砖红色渗潮湿的忧郁。石阶太滑了,下塔时摔了一屁股!

红塔的佛名为“大圣宝塔”,因为座落在浮梁古县城的西面,所以又叫西塔。宋代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始建,经79年,于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建城,矗立至今。
去的时候,和同伴说这塔底下可能有地宫。回来竟然搜到“浮梁红塔遭盗挖”的新闻,据说坏了塔基,看来小偷比自己先一步想到了。

一说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落败,曾躲到这塔里,侥幸避过一劫。他匍匐而入,没有破坏塔上的蛛网,才骗过了敌兵的搜查。其实,本人进入塔内也需要匍匐。

从古塔离开,前往“江南第一县衙”。县衙保留中轴线上的照壁、头门、仪门、衙院、大堂、二堂及三堂,现在看到的两座牌楼,以及牌楼所在的大大大草坪,是后来增补的~

现存的古县衙建于清道光年间。浮梁县以经营茶、瓷闻名,在地区内有一定的经济地位,因此修筑如此规模。

这……县官升堂表演一天四场,凑巧赶上。苦主含含糊糊,人犯得意洋洋,县官老爷摇头晃脑。惊堂木存在感比较强。

你看他多开心啊。

—— 御窑厂 ——

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此行给我最大惊喜的就是御窑厂。去过南京博物馆的人会一下子被它的建筑空间感抓住。御窑厂也是这样。园区狭长,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走至尽头,是极为开敞的草坪,小丘隆起,龙珠阁唐宋制式,立于其上,风格很东瀛了。
馆内的氛围非常好,这里的窑址遗存非常完备,如果时间充分,可以请专人讲解,散散步,就是一个下午了。

御窑厂是明、清两代专造宫廷用瓷的皇家窑厂,是我国烧造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工艺最精湛的官办瓷厂。
始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结束于清宣统三年(1911年),历经明清两朝27位皇帝,为皇帝烧造御瓷长达542年。

据《浮梁县志》载:“珠山,在景德之中独起一峰,高树十仞,绵旦数里,峰峦遥列,俯视四境。”建国后随着城市建设和改造,珠山几乎被夷平,唯龙珠阁旧址保留约十米高的台地。而当今的龙珠阁是1990年为迎接首届景德镇国际陶瓷节的召开而建的。

红色、卷筒状的建筑是御窑厂保护工程的一部分,查找了新闻,原定于2018年竣工的。目前空置,进行收尾工程,开放后应该具有策展和办公等其他功能。
非常适合拍照!和门口大叔商量一下,放我们进去,内部空间很大,错综复杂。

御窑厂适合找个没太阳的午后去,小风吹着,背着手聊聊天,或者站在龙珠塔上放空。
站在大同华严寺塔也有相似的感觉。城市最热闹的街区辟出了一方天地,在这里俯瞰新老城区,感到自己身处于当地生活之外,是个“坐实”的游客,只能捕捉城市静止的形状,而对其忙碌的、运动的内里是陌生的。于是深处他乡,想起关于自己的许多事情。目光变远了,自己的边界似乎又收紧了一些。

—— 陶溪川 ——

陶溪川

陶溪川是一个可以无限展开的地方,只看你对它的挖掘有多深。点击陶溪川的官网吧,你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立体的活动综合体,涉及展览、集市、陶育多个侧面。如果你只想单纯逛逛,也会发现它是一个市民聚集,散步遛弯的休闲场所。

陶溪川的“巷子非常深”,如果想深入探索,需要一双能走的脚,和乐意张开的嘴。聊天的双方,不仅是游客对本地人,消费者对商家,也可以是“充满好奇心的人”对“有故事的人”。让对方讲出他的故事,你的旅程也就产生了新的故事线,这其中涉及到的交涉、反复、羞怯、生涩也产生了新的意义。

到了傍晚,陶溪川成为人民公园。

有人会将陶溪川与798进行对比。今年冬季我又去过798,回想起来,餐饮、策展、办公元素都有类似的对应。但798没有陶溪川活跃的生活气息,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798缺少一个聚集人气的公共空间。陶溪川的地标是一片镜面一样的水池,晚间灯光亮起,人们会坐在水池边,孩子也喜欢绕着周围嬉闹。
空间不再专属于某一类人,不同的人群产生了新的互动结果,我们进入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展览,孩子在里面捉迷藏,成人看展,并不觉得吵闹。

DAY 2 雨过天晴

天气预报: 雨
实际天气: 晴晴晴雨晴雨

今日行程:陶瓷博物馆 → 古窑 → 三宝陶艺村
有可能是昨日的行程过于密集,腿脚疲惫,走路拖拖沓沓,今日一下子松散起来。太阳又过于毒辣,全程都在找阴凉的地方。直到午后,忽来一场阵雨,一发卷走了空气中的暑气,带来爽朗美丽的晴空。

—— 陶瓷博物馆 ——

中国陶瓷博物馆

陶瓷博物馆和古窑可以半天解决。陶博信息量很大,应该提前做好功课,对景德镇历史可以有个完备的了解。但我觉得更好的博物馆之旅是后置的。首先应该和目的地产生关联,或者你已经了解了那样文物,特别想看哪些展品,然后再去博物馆做“印证”,这样可以极大的激发兴趣。
如果只是按照博物馆的历史走过一遍,或者弯着腰盯着展品细节看一遍,即便下再多功夫,也不会有太多实质的收获,无非是背上一些名字。博物馆最大的骗局在于,让你相信从头到尾是单线程的,“博物”或“陈列”都不对等于“参观顺序”或“历史顺序”,每一件展品都是一个发射点,而展品之间的关系如草蛇灰线,千丝万缕。如果过分追求一个“懂”,可能结果只是看“浅”了。

这个连体小人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动画片《猫狗》。

展览初开始的时候有点“劝退”,明清之前的展品在色彩和制式上都过去“清淡”,此外,由于这些时期珍贵和精美的藏品都被级别更高的博物馆纳入馆藏,或不便于长期展览,因此所能展出的看起来都不够精品。
但明清之后,尤其进入博物馆的核心展厅,惊喜的感觉就来啦,真的是趴在玻璃柜上看~
但也有烧得很糊弄的,比如上面这瓶,就像纹身纹毁皮了。

因为像一个朋友,所以拍给她~

—— 古窑 ——

古窑是在老窑场场址上建成的大园区,是一个“什么都有”的园区。这里是景德镇主推的景区,明清古建、制瓷生产线、现代手工坊一应俱全。
值得去看看复原过的各类窑,诸如元代馒头窑、明代葫芦窑、清代镇窑,因为遗址大部分是平面的,而且只能远观。复原后的窑既体现出了规模,又能让你对内部的构造有一个立体的认识。
景区比较大,各点之间有些距离,需要一定脚力,还好有林荫荫蔽,民居内也格外清凉,去的时候人也不是很多。

古窑常驻着一些民间艺人,现场展示制瓷的过程。

营业啦。

—— 三宝陶艺村 ——

三宝国际陶艺村

景德镇的民间瓷业和官方瓷业存在着一种张力,一直延续之今。如果御窑厂、古窑代表着一种官方的叙事,传承的是景德瓷正统的血脉,那么陶瓷大学、三宝则在不断回望民间,并激发着正统之外的故事。
这里自古是加工瓷石的地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是由景德镇本土的陶艺家李见深老师从海外归来后而创办的。后自发聚集了上百位陶瓷艺术家建立工作室,如今这里便成了有山有水有守艺人的地方,世界各地陶艺家们的理想国。
这边聚集着众多民宿与艺人工作室,误打误撞参观了几家,他们说,只要大门敞开着,就是欢迎参观的意思。

跟司机说三宝镇,停在了地标陶瓷墙前。

DAY 3 离开

—— 乐天创意集市 ——

天气预报: 雨
实际天气: 晴

今日行程:乐天创意集市 → 家

集市位于景德镇市雕塑瓷厂对门的乐天陶社广场上,摊主多是这里的年轻大学生和学艺人。
由于集市设置了准入标准,申请摆摊的店家需要先提交自己的作品,经过乐天的委员会审核之后,才可以带着作品来售卖,同时陈列的作品也要保证一样的风格统一。乐天卖的东西价格不高,还都是小件儿,很多充满巧思。

朋友非常喜欢的一家店。
时间都花在买买买上,没有留下很多影像。整个集市氛围非常好,有很多熟客,如果对他们的作品感兴趣,也可以上前去要店家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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