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见海·虾蜡龙潭、藤蔓秘境·一线天、白际山脉·搁船尖,三选一吧?”我说。整天松鼠一样吃个不停的许淑芳一眼就看中了——“那就报年糕线吧。”我郑重地看了看宣传照(两头笑眯眯的黄牛在山坡上安详地一站一卧,底下是大好河山;峰顶的白色风车神气地直擎蓝天,边上是一排优雅的红顶屋,周围的群山如花朵盛开;山林与云天的倒影在山塘中揉成一团,如同油画中流动的青碧火焰……),当即拍板:“好!”路上望见一条布匹似的江,江上一叶轻舟却不像剪子那般尖锐,背后的群峰更是平缓地起伏着。哈,奠定了古远的抒情基调,说不定能走回古代呢。江上并不使人愁,领队烟波一开口却烟波浩渺,一会儿说起镇江的圌山(传说秦始皇见其形如巨龙、瑞气升腾,担心此地出产新帝,故赐名“圌”,意欲禁闭),才两百多米高,上海游侠客还非得整个三上三下,爬上一天;一会儿说起令自己心醉神迷的瀑降,并介绍两种经典的死法:1.拖拖拉拉地在水中窒息而死;2.果断地割断绳索(瀑降者身边必备求生小刀)摔下来(可能半死不活,可能死得更惨)……哼,他越是絮絮叨叨,我越要爬得神神叨叨!

  果然,一上山,路口就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乌黑的瓦片和飞檐,起皱的明黄色土墙,又旧又脏的深红色帷幔,门前空空的黑烛盏,里头那粗浅、破败的黑暗中供奉着笑容可掬的土地公公和婆婆。过不了多久,又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土地堂”,比前头的簇新、气派,却紧扣红门,里面供的竟是寿星!许淑芳感叹:“庙比厕所还多!”我低头看满地的羊粪蛋,咕哝了一句:“厕所比庙宽广多了!”在宽广的朝天山上,一方名为“蓝湖”的山塘像一头鲸,在昏沉的雾霾中露出它灰蓝色的脊背。我们走的这道长堤上长满了紫红的木蓝,其他几面的梯田状石坡上则一层层地种满红白两色的夹竹桃。我看着那肋骨似的一排赭色岩崖,总觉得这儿像个废弃的采石场,在衰颓的平静下潜藏着细碎的杀机。我们脚下的这条碎石机耕路却平淡无波地一直伸展到山顶,不给人一点跌宕起伏的惊喜和惊吓。从上周风起云涌的铁匠山落到今日这境地,恰似从英雄的传奇堕入普通人的小说,连小丑的闹剧都算不上!此间的鸟鸣也比高海拔处的要单调、平乏许多。再说什么远眺北仑港、梅山岛,在罪孽般深重的雾霾中,一切都揉成一团,不辨形色。我只得伤感地背一句:“大海呀全是水,马儿呀四条腿!”

  使我眼前一亮的是从岩崖上垂落的一朵朵铁线莲:紫色的花瓣犹如微微起皱的绸布,褐色的花蕊仿佛绽放的焰火。布匹没有被火焚烧,倒是被虫子一点点吃光;那些瘦削的残瓣如同旧日情爱的余烬,让人感受到消逝的无奈与悲哀。其余熟悉的花,比如野蔷薇、马鞭草、随风起舞的金银花、有的还开着黄花有的已长成小伞兵的蒲公英、落地的远多于挂在枝头上的八角枫、遍地生长看起来很便宜的秋英……只能让我蜻蜓点水般泛泛而过了。

  许淑芳慢得令人揪心,每每见她就在我身后,霎那间一回头就遥遥无期了。所以她发现了无人光顾的越橘,吃得盆满钵满。不仅如此,在这活色生香的路途中,她还邂逅了两条毛毛虫:前者雍容华贵,脑袋黄澄澄的,黑背上有一道亮黄色的脊线,两端各缀一颗“红宝石”,身侧扎满愤怒的刺,有黑有白(同款的一条虫子趴在一根树枝上,树枝趴在我的背包上,背包趴在我背上,我一声尖叫穿透整片密林,好像刚出了桩谋杀案。虫子只镇静地看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一句:“水载舟,舟载人,人载天。”它这是把我比作水,把自己当成天吗?);后者略为素朴,赭黄的身子像是用一堆毛线绕出来的,背脊两端的一团团刺就像棉线,两旁的黑刺就算是针吧,真不知它想织出什么花样来进一步吓唬人。她还看见吊在半空的一枚白色虫茧,木乃伊似的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知将来会飞出怎样精彩绝艳的蛾子呀。当然,一个合格的漫游者还应该遇见树丛中数个篮球大的马蜂窝,门口还应当有工蜂飞来飞去以示震慑;粉红的石竹花心里贪吃的蚂蚁;腥红的百日菊花瓣上沉思的蚱蜢;吮吸鸡爪槭叶子的斑锦蛾……高潮则在于长水流水库中“像王子一样金光闪闪的黄鳝”!我说:“我从小就不爱吃黄鳝,因为它长得像蛇。”许淑芳不解道:“黄鳝哪里像蛇了?”后来她放大照片一看,才发现那是条水蛇!

  说到蛇,烟波老早预告过,这时节山上多的是蛇,都探头探脑溜出来晒太阳呢。我想,这么平缓坦阔的光明大道上,哪条蛇会傻乎乎地出来混呢?还真有人看见一条“擀面杖那么粗”的蛇,可惜没来得及拍照它就蹿入了草丛。我看到的蛇则跟事发地点(福泉山盘山公路)一样平庸,已经死透了,又像遭受了降维打击,直接扁平成标本状,摊在水泥地上寒碜至极,惊悚程度远不及一线天和搁船尖的蚂蟥。与此同时,游侠客的另一队伍在大明山上发现一条不知吃了什么(总之不是人)肚子鼓鼓囊囊的短尾蝮,另二队伍在雪花潭边发现一条碧绿的竹叶青——这些激动人心的现场都没有我!我只有满心凄凉地仰望福泉山顶的那些风车。没有风,它们就寂寞地站成几行,像是等待挨训的小孩。即便有风,它们也剪不断冲不破这雾霾,尽管它灰得不够彻底、蒙得不够厚实。

  在盘山公路上寒碜地吃过午饭后下山,终于走上了土路,但花朵稀疏。倒是蕨在道路两旁肆意铺陈,汹涌成海。我采了几颗毛茸茸的藤构果实,当作蓬蘽来吃。天仙果绿的还硬着,发红的软了,但都不能吃。百无聊赖之际,我缠上了一只八点广翅蜡蝉幼虫,它正安静地栖息在一片草叶上,让别人都以为是一朵小白花。我却非得拿树枝不停地逗弄,拨一下它就火星一样迸溅开去,直到无处可去。一块方方正正的茶田如天上的海洋倾倒下来,里面培育的是“明州雀舌”。护林防火站的石头屋子里还留有两口大锅,锅盖上压着沉沉的石头,是要守住里头有过的人间烟火吗?墙上贴着一个叫王寅的人十几年前画的艳丽的女人、写的抒情散文,比如《心与心的距离等于零》《面对弯弯路》《我愿是瀑布》……哦对了,虾蜡龙潭的瀑布大都营养不良,只是几条有气无力的细线,断然没法奔涌入海,可连这我都没见着。长水流水库倒是丰沛的山塘,两岸的山峰如同张开的蚌壳,托起背后峰巅上的一排风车,但水面上只有粼粼波光,没有什么风车倒影。

  我们无比期待终点的虾蜡年糕:始于明成化年间,用清凉甘甜的龙潭泉水浸泡,再加上磨、榨、搓、蒸、舂……那该是多么地清甜滑糯呀!结果虾蜡年糕文化体验馆里除了蒸笼等一堆装模作样的工具和一桌干巴巴的年糕片,什么都没有。对面烧年糕的阿辉农家乐呢,还不到两点,厨师就下班了!我们只能从一边的厂房里悻悻地买上几条红糖、桂花、番薯、艾草年糕。就这样,山下的海、山顶的牛和山间的瀑布都没见着,村子里的年糕也没吃上,简直四大皆空!我沮丧得只好上车昏昏沉沉地睡去,“要把自己闷成一条年糕”(许淑芳语)。有人不甘心,纷纷开小灶,或者去“桥头小店”(看看那门面,好像时光还停留在八十年代)里买一支经典的绿豆棒冰,坐在大树下乘凉;或者走一阵子路去看海——只是条灰白、狭长的带子,其实更像小河,岸上倒有一片花海,长满了金鸡菊、马鞭草、野胡萝卜花……

  我没什么好失落的。我从小长在有山有海的地方,但只愿开门见山,从不求推窗看海;我向来觉得山可以离海孤立,海没了山镇住边界就渐至虚空。那就见山不见海吧。
                                                                                                2023.6.5
  摄影:烟波、许淑芳、木樨、qinrui、YE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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