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山寺钟声在山脚就辨识得出来。只是由于下雨,雨雾使得这钟声显得有点“钝”,朴拙得失去空灵,但恰恰是这种“钝”感瞬间击中了我的心灵深处某一种意绪。我呆了一呆,心灵颤了一颤,便随着大部队前行至盘山石径。
一踏上湿漉漉的石径,同行者很容易“脚”滑,我们只能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上。“远上寒山石径斜”,“空山不见人”,“云深不知处”,“曲径通幽处”,“类烟飞稍重,方雨散还轻”,“带岫凝全碧”,“景晦色方深”,“山泽一苍然”……
于是,我脑海中的一部分“空明之物”便开始向下堆积与沉淀,与之呼应,一切外物也在我眼底凝缩,我眼神的聚焦越来越小,越来越轻,越来越淡,越来越隐。
雾中的槭树翅果,只剩下一两个越来越细致,其它的,连同它的树枝一层一层影影绰绰,只有褐而近于黑的线条和凝于深褐枝条上的雨珠清晰可辨,如果雾是禅空,那么褐枝便是凝实的禅有。
一根回形针枝条上突出的一小嫩枝上的一朵红梅,我迅速地在镜头里实际上是在脑海中将其纷繁芜杂的背景虚化,一个完美的圆形雨珠恰好附立于花朵上,细看雨珠表面还隐隐有一线和几丝极淡极淡的红透在雨珠中,仿佛是天地把雨珠的心洗净了,但雨珠自己硬是要吸附一丝外物的颜色于心中一般——我洗净了红尘,然后红尘自在心中。
那自佛寺庄严屋檐垂下的莲花水引或雨链,静穆而空灵,仿若真的是从无垠无底的天豫接引无根水飞跃而下。那雨,或滚圆似大珠小珠落莲花悬盘,或剔透如冰线玉柱晶莹清脆跌落。刹那间,青玄与素洁融为一体,混凝与通透炼成一片,仿若心海凝思,似有似无,若重若轻,亦浓亦淡,“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此外,我一如既往地看树。我喜欢大树,喜欢浓碧遮天、粗犷高大、虬枝横溢、树皮粗糙皲裂而有偶或有种种点缀的大树,我喜欢抱住他们,仿佛聆听他们的缓慢而有力的心跳;我喜欢抬头凝视着他们,仿佛视线交织,他们也凝视着我,仿佛像邓布利多抽取脑海中的记忆一样通过凝视向我传递他们百年的际遇,千年的智慧。
我凝视着他们,仿佛世界只有我们——大树与我。
禅寺的钟声依旧从山间钝钝地传来,大树轻轻摇曳着枝条,瞬间就将他毕生的风吹日晒、暴雨冰雹、虫噬人伐的苦难经历告诉我。而钟声让那些经历也仿佛炼成凝实的禅意。我有悟而无言,有慧思而无声。
一个月后,我将远行。远方有诗意吗?可能有,可能没有。但无论何时何地,我要做的只是观天观地观风云变幻,见心见意见至真自己。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