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十年前的我,我绝对不会相信十年后的我会在凌晨三点出发,戴上头灯,加入一群户外人成为勇敢的黄金矿工,在看似漫长无尽的漆黑里手脚并用,抱着树木攀过碎石和岩壁,爬上需要乘坐大巴五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公盂山的山坡。

常常见到阳光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太阳升起的全过程。太阳几乎与我们以各种强弱明暗的组合朝夕相见,但好像又离我们很遥远。

我觉得城市人对太阳的概念大概与日光灯差不多,只不过是一个提供光线的来源,偶尔为公园绿化增色,在夏季过于强烈的话,还会有一点恼人。太阳光线的强弱,也是随着时间开启与关闭的一部分。区别只是,室内灯我们可以用手指操纵开关,而太阳的开关则是被时间操纵。

最近,我宛如为了实现某种执念一般,一心一意寻找银河,却没想过日出也许离我更近,却又更远。金红色的太阳以令人震撼的速度升起。我想,每一个亲眼见证全日出过程的人,都不会忍心只用冷冰冰的天体运转理论来理解日出,而会坚信——日出是一幕值得朝拜的奇迹。

今天的我从舒适的床上一觉醒来,床垫柔软,空调控制得室内温度精准适宜。只有僵硬的双腿和伙伴发来的,幻梦般的视频照片证明我确实经历了昨天凌晨的冒险,和漫长的重装下山。

我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这么懒,又这么恐惧伤痛、意外和劳累的人,会克制不住地要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抛掷进户外。

看完这场日出,我好像对户外又有了那么一点新的体会。我总觉得在城市中久了,就会觉得“我”“自己”是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走路太辛苦,那打车就好了。如果爱一个具体的人会受伤,那就不要去爱。如果日出必须在凌晨四点,穿越漫长的漆黑的山岭才能看见,那就不要去看,或者——动动手指,在短视频里花个几秒钟看。

城市生活、互联网时代给了我们所有解决痛苦的轻松方案,用一种消费主义的形式鼓励我们去“爱自己”。但是当我们就这样“爱自己”久了,就会发现,这一种爱的形式是多么多么的孤独。如果我们的生命遇见了问题,那么就从互联网上找答案,答案大多数会落在两个区间——你不够美、不够富有,或者两者兼具,既不够有魅力,也不够富有。解决问题的方式往往是更多地消费、装扮和虚张声势。

这种答案可以应用于一切问题,它是如此地具有迷惑性和看似合理的逻辑。但它无疑是错误且禁不起推敲的,这样的“爱自己”仅导向“爱金钱”“爱权利”,因为这两个元素,才是这种“自爱型消费生活”的所有支柱。它诱劝你不必去爱这个世界,而是使用更加高明的方法去掠夺这世界。

它一点都不温柔,我可以肯定它绝对不是生命的真相。

昨夜,当我们从帐篷里爬起、从大通铺的硬板床上睁开眼睛,汇聚成小小蚂蚁一般细细的长线,爬上山丘。缺乏睡眠、操劳身体,那一刻起,我们就和远比我们自己,远比“爱自己”以外更加宏大的事物联结在了一起。我们去朝拜日出,它亿万年如一日,而我们只是有幸在有限的、渺小的人类生命中,目睹它的须臾之间。

当再次回到城市,再一次开始自己争取一切权益和舒适的条件时,我也许偶尔会抽空想到: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事,太阳总是会在公盂山准时升起。

日出不在意云海、不在意阴雨、不在乎地球、不在乎是否有任何一个星球上的生命体生物正在旁观——它只是无情、恒定、准时地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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