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温柔?
我的日常工作,有一部分是写小说。在写小说的时候,我总是想写出一个很温柔的人物。也许这也是因为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温柔的人。
但在写小说时,我发现如果不深入探索的话,温柔这个特质很容易表达得摇摆。人物要么就太懦弱,要么就太忍让,这都不是我心中真正的温柔。
昨天在搁船尖,我觉得我好像从领队以及驴友们的身上体悟一些这种特质的新感受。
温柔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才是温柔的人?我有了一点答案。这个秘密就隐藏在这一次的旅途中,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秋冬重装体验。
搁船尖第一次我经历了超级痛苦的重装爬升。
重装最折磨人的一点是你在往上攀爬时,哪怕背负系统贴得再紧,包的重量都在背后拉扯着你。尤其是在土路的爬升段,在陡峭的地方负重的感觉就像是老黄牛拉了一吨板砖,每次迈步只能迈一小步。
我土路爬坡的那一段差点就没挺过去,我还坚持往前走,主要是因为我到处告诉别人我硬拉120斤,我抱着“能硬拉120斤的女人不能死在这里”的必胜信念,继续痛苦地老牛拉砖。
负责尾队的领队二马掏出了一块巧克力给我。他说:“巧克力可以帮助提高血糖,吃了还能让人很开心。”
我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地咀嚼着那块巧克力。巧克力的味道无比香甜,让我的灵魂都有那么一刹那,从痛苦之中得到解脱。我聚精会神地品味那一点点丝绒般的苦甜,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因爬坡而扭曲的我,语气冷静道:“等你到了山顶,你就这样发朋友圈:让重装如呼吸一般简单。”
我笑起来,接着埋头苦爬。
在最痛苦的时候,我就朝着山谷大喊“——小小重装,轻松拿捏!”。只听山谷那头传来回音——捏捏捏。
山顶寒风凛冽,我含着泪,不知道是我拿捏了搁船尖,还是搁船尖拿捏了我。总之我浑身湿透,在冷风中颤抖,一边颤抖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在秋冬季节体验重装。
等爬到山顶之后,我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力气搭帐篷了,是一队不认识的陌生强驴大哥们帮我搭的帐篷。他们两分钟就帮我搭好了帐篷。
强驴大哥团们还背了锅具和食材上山,在这么高的地方能吃到一顿热菜热饭,其中的含金量难以言说,只有户外能力超强的强驴才能做到。要负重背锅具、锅架、灶台、煤气罐,更不提还有荤素食材,餐具和调味用品,以及死沉的饮用水爬到海拔1400多米的山顶,爬过山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
他们招呼我来蹭饭,我热泪盈眶地蹭到了一顿热菜热饭。我带的面包在山顶冻的像是石头。
我第一次为能从陌生人的锅里,吃上热气腾腾的食物而热泪盈眶。
而且这一切都是免费的,在高山之上,大家似乎自动就开始运行另一套规则。钱买不到山顶上来之不易的食物,但人们会自发地给予。
夜里的山顶非常寒冷,我裹在可以扛下0度的木乃伊睡袋里,垫了防潮垫和应急毯,仍旧感觉到高山的冷气在侵蚀我的体温。
凌晨一点,可能是因为爬升的第一天运动过度,气温又太冷,我突发肋间神经炎,疼得一呼吸就抽疼。那种感觉就像是每一次呼吸,都有人在拿尖锥刺入我的胸口。
我以为我自己要死在山顶上了,我在帐篷里呻吟,还好附近有我们团队的伙伴,她帮我召唤了领队大江。
领队大江和我也有很离奇的故事,我第一次入坑户外的体验,就是在朋友的推荐下去了他带队的衢州探洞。那一次在溶洞里探险,我这个新手菜鸟在冰冷的洞穴地下河里被水泡得头晕眼花,体力耗尽,以为自己要死在溶洞里了,是大江和一位向导人肉把我半背半扶抬出洞去。
但就是在那次探洞之后,我成为了户外迷。
我见到了这辈子都不敢相信自己能亲眼见证的地下河与四万年钟乳石塔,从小体育不及格的我,从此以后就像是掉落进了一个关于地球冒险的梦中。
一直都只会腐败游的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日出,从未见过日落,从未见过银河与地下溶洞,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还可以这样去看世界。
我从一个一到周末就蹦迪、喝酒、熬夜的人,变成了周五九点睡觉,周六五点起床赶大巴上山下海的人。
我开始在健身房里努力锻炼,达到了硬拉120斤的水平以后才敢继续户外。在前一次毫发无伤地替一个妹子背着帐篷上了公盂山后,我还以为自己变强了就来挑战重装,谁知道这一次我的身体还是在露营山顶出了幺蛾子。
我在车上自我介绍时,还开玩笑说大江虽然有点爹味,但是跟他的团是包活的。没想到我说完他爹味的当天晚上,我就又麻烦了他。
听另一位领队二马说,在小伙伴替我求救时,大江当时已经在打呼噜了。但他很快就赶来,查看我的状况。我当时疼得浑身肌肉紧张,动弹不得,连坐起来喝水都是一场苦熬。
当时我以为是心绞痛,我陷入恐慌,我心想我是不是要挂在山上了了。大江安慰我,稳定我的情绪,具体内容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特别抱歉地对大江说:“又麻烦你了,我以为这一次我变强了,可以不用麻烦你们了。”
大江安慰我,说:人在户外,就是要团结互助。他还把自己的羽绒背心给我用来保温,我当时根本睁不开眼,看不见他有没有被冻到。当时夜间气温接近0度。他一直在和我保持对话,让我时不时给个回应,如果实在不行就帮我叫救援。
我当时疼得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后来迷迷糊糊记得吃了速效救心丸,感觉好了很多,睡了一觉。
第二天我的状态就变好了。拉开帐篷,我看到了日出。对着那灿烂光明的日出,我的眼泪自动就涌现而出。我想让它停止,可是后来索性作罢,因为从泪腺里带着体温涌出的眼泪很温暖,可以暖一暖被冻僵了的脸颊。
我拍打着被整个冻住的防晒霜,热泪盈眶地目睹了帐篷外的日出。
第二天我的身体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恢复如常,我还背着重装装备自己下了山。回城检查后发现是肋骨神经炎。
我是回到家后才详细了解到那瓶速效救心丸,是二马和安可接力夜爬,半小时从山腰的农家老板娘那里接力送到山顶。安可还在他的游记里写在这一次凌晨夜爬返回时摔了屁降。
写到这里,话题就回到了温柔。
在了解到三位领队因为我凌晨的突发情况,付出了这么多辛苦以后,我内心充满了愧疚。大江熬夜陪伴、关注我的病情,二马、安可夜爬了如此难爬的山路。
我在心里狠狠埋怨我自己,但他们对我,却没有一句抱怨,更没有说“拜托你下次别报我们游侠客的团了吧”。二马还对我说:“现在你有了秋冬重装的经验,还知道提醒自己,提醒伙伴下次户外要带上救心丸。
他说:“有金你坚持下来了,你超棒的。”
此时此刻,写着写着,我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想,原来强大是这种感觉啊。
强大是富有余力地助人,强大是在凌晨沉默地接力夜爬送药。这一种务实的强大,组成了一种慈悲的温柔,它不嘲笑需要帮助者的弱小,不炫耀能力——它只是缄默地行动。
现在互联网时代里,总是喜欢使用这样的句式:“强者怎样怎样,弱者怎样怎样”。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论调,但如果一定要为我心中的“强者”这一词汇下一个总结性的定义,我心中的强者,应该是这样出现在有人需要帮助的地方,沉默坚定又温柔的人。
写到这里,忍不住感叹:我也好想要成为这样温柔的人啊。如何才能做到这样不炫耀、不抱怨,怀着耐心与慈悲地帮助他人?
我目前还无法做到,因为我的能力还无法帮助他人。
我能做的只是继续肌肉耐力训练,继续提升自己的能力。以及希望有朝一日,我也可以成为为他人负重者,成为那个夜行山路的送药人。就像大江、二马、安可那样——看遍美景,行侠仗义。
最后,献上我在帐篷里见证的日出。
我的眼泪对着日出涌动了许久,能够见到这一幕实属不易。我得说实话,秋冬季节在零下负三度的气温里重装露营真的没那么舒适,来的话一定要带好暖宝宝和温标0度以下的睡袋。
但如果你是一个像我一样发现这世界惊奇无限的新户外人,那么这份不舒适就是值得的,秋冬的搁船尖安静得像是宇宙的尽头,红叶斑斓,山明如笑。
今天坐在家中写游记的我,双腿酸痛,仍旧处于“半瘫痪”状态。但如果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来搁船尖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