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州酒店办理入住时，前台递来的欢迎卡片上印着黄河水车的图案。
多年前第一次来甘南，我在中山桥边对着羊皮筏子发呆，同行的伙伴指着地图说："下次一定要去莲宝叶则。" 
此刻行李箱侧袋里的行程单上，第五天的 "莲宝叶则轻徒步" 字样被我画了颗星 —— 这趟旅程的核心，像块等待嵌入的拼图。

集合日的自由活动总带着重逢的微妙。我沿着大众巷走到马子禄牛肉面店，玻璃橱窗里的师傅正在抻面，面条甩在案板上的声响和三年前一模一样。正宁路小吃街的甜醅子摊位前，老板看我盯着蒸笼出神，笑着问："第一次来？" 我摇摇头："第二次，为了去没到过的地方。" 他往碗里多舀了勺青稞，蒸汽氤氲中，忽然觉得兰州这座城市像本翻开的旧书，每次读都有新的折痕。

从兰州到夏河的路上，临夏的清真寺穹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拉卜楞寺的转经长廊依旧是记忆中的长度，只是这次没再急着走完 108 个转经筒，而是跟着穿绛红色僧袍的喇嘛走进经堂。他教我们用藏语念 "唵嘛呢叭咪吽"，指尖在酥油灯盏沿上划过，留下一圈蜡痕："转经不是赶路，是和心说话。"

善觉部落的黑帐篷像朵落在草原上的蘑菇。向导展开一张牛皮地图，讲述牧民如何用 "打尔恰" 游戏驱赶狼群 —— 牛羊毛编织的绳子在他手中甩出破空声，石子精准命中百米外的靶杆。制作牦牛胸针时，我的手指被粗糙的绒毛磨得发红，同团的摄影爱好者却举着相机蹲在毡房门口，拍老人用骨针穿线的手部特写。三年前在夏河街头买的牦牛骨手链还戴在腕上，此刻突然明白，有些风景需要亲手触摸才能留下温度。

通往扎尕那的山路比记忆中多了些柏油路段。换乘当地小车走洛克之路时，司机指着岩壁上的苔藓说："洛克当年就从这里采过植物标本。" 三年前我只在扎尕那村口拍过全景，这次却沿着栈道走到仙女滩，看见《爸爸去哪儿》拍摄地的木牌旁，藏族小孩正把牛粪饼垒成金字塔。
傍晚的扎尕那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云雾从峡谷底部慢慢升起，将踏板房的轮廓晕染开，忽然理解为何洛克称这里是 "亚当夏娃的诞生地"。同行的地理老师蹲在石头上敲下块标本："看这层理，是三叠纪的灰岩。" 三年前觉得神秘的神山，此刻在地质锤的敲击声里，多了份科学的肌理感。

花湖的栈道延伸到湖心时，黑颈鹤正从芦苇丛中惊起。五月的湖面还未开满花朵，但水底的枯木像被定格的闪电，同行的生态摄影师趴在木板上调整参数："这些树是 1981 年洪水冲下来的。" 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是七月，鸢尾花把湖面染成紫色，而此刻的青灰色水面，更像时光的底稿。

黄河九曲第一湾的观景台挤满了架三脚架的人。当夕阳把河道烫成金箔，有个姑娘突然唱起《重返狼群》的主题曲，五音不全却引得众人合唱。我在三年前拍照的同个拐角坐下，这次镜头里多了道斜穿河面的云影，像给黄河系上条飘带。对岸若尔盖草原的风送来牧歌，向导说："李微漪带格林回归狼群，就在那边的山坳。"

前往莲宝叶则的路上，海拔表跳到 4000 米时有人开始吸氧。向导让司机停在垭口，指着远处的雪峰说："那就是安多地区的神山之首。" 三年前在年保玉则仰望冰川时，从未想过能如此靠近另一座神山。扎尕尔措的湖水冷得刺骨，却清得能看见湖底的冰川擦痕，14 座雪峰倒映其中，像被劈开的青玉屏风。
徒步栈道旁的经幡阵在风中狂舞。我跟着背氧气瓶的大叔走到湖边，他指着岩壁上的天然石佛说："第一次来甘南就想来这里，退休后才攒够勇气。" 湖水拍打湖岸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语言，忽然明白三年前的遗憾并非缺失，而是为了此刻的重逢做铺垫 —— 当山风掀起经幡，五色布条拍打在岩石上的声响，恰是时光的回声。

阿万仓湿地的观景台像艘搁浅的方舟。大藏经转经筒在草原尽头闪着金光，湿地的水洼把天空分割成无数小块，羊群走过时，倒影碎成晃动的银箔。向导说这里曾被评为 "中国最美草原湿地"，而我想起三年前路过玛曲时，远远看见的湿地像块被揉皱的绿绸缎，这次终于能触摸到它的褶皱。

郎木寺镇的清晨总被煨桑烟唤醒。甘肃寺的金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纳摩大峡谷的入口飘着柏木香气。我跟着转经的老人走进四川寺，肉身活佛的银顶寺庙里，酥油灯把壁画中的度母照得眉眼微动。三年前只在镇口拍过界碑，这次沿着溪流徒步时，看见岩壁上的六字真言被水汽浸得发黑，像时间盖在石头上的邮戳。

在兰州机场托运背包时，安检员指着侧袋的莲宝叶则门票问："去看神山了？" 我忽然想起第七天返程时，向导说的那句话："山永远在那里，人却会带着故事离开。" 行李转盘上的背包沾着扎尕尔措的泥土，电脑里存着阿万仓湿地的星空延时 —— 那些第一次没看到的风景，这次都成了补全记忆的拼图。
离开时，手机收到同团伙伴发来的照片：莲宝叶则的星空下，银河像条璀璨的哈达垂落神山。三年前的遗憾如今成了重逢的理由，而甘南这片土地，永远有下一块等待嵌入的风景拼图。或许旅行的意义从不是完成清单，而是让我们在新旧风景的交织中，看见自己成长的纹路 —— 就像那枚在善觉部落制作的牦牛胸针，粗糙却带着体温，别在记忆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