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我们的车子在坑洼土路上颠簸跳跃，终于爬上木雅措垭口。迎接我们的并非壮阔雪山，而是劈头盖脸的冰雨与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寒风裹挟着湿气钻进骨髓，我们蜷缩在帐篷里瑟瑟发抖，靠着火炉和滚烫的酥油茶勉强取暖，盯着帐篷外一片灰蒙，心里七上八下——莫非千里迢迢竟是白来一趟？

守候到傍晚，雨势居然悄然减弱。厚重的云层被无形的手缓缓揭开，先是透出一线惨淡天光，继而远方群峰巨大的轮廓隐隐浮出，沉默而固执地挺立于眼前。就在此时，一道完整的彩虹毫无征兆地自木雅措方向的山谷里蓦然而升，巨大的七彩拱桥跨过天际，彩虹尽头仿佛轻轻搭在远方刚显露的山影上——雨雾中苦等的煎熬，竟换得了彩虹搭桥而来的慰藉奇观，瞬间点亮了陷入困顿的内心。

第二天，在冷嘎措B线起点，向导抬手遥指前方：“翻过那个垭口就到了！”可区区几十米的爬升，在海拔4600米的地方如同攀越巨峰。每移一步几乎耗尽力气，肺如破风箱般嘶鸣，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撞击耳膜。咬牙翻过垭口，冷嘎措墨玉般的湖水静卧于谷底。向导指着更高处提议：“加把劲儿，登顶视野绝妙！”向上攀爬的每一步都如同陷入泥沼，顶着刺骨寒风狼狈登顶后，狂烈的山风几乎要把人掀倒。然而环顾四周，360度裹挟着苍茫天地汹涌而来，连绵起伏的峰峦凝固成起伏的巨浪，无声挟裹着渺小的我们。风中的震撼冲淡了所有疲惫，纵然未能得见贡嘎真容，辽阔苍茫已足够填满心间。

午餐后开始下撤，很快到达冷嘎措湖边。向导指向湖对岸迷蒙之处：“天气晴朗时，贡嘎主峰与其绝世倒影就在那里。”可惜厚云如被，掩住了贡嘎全部的秘密。就在我们埋头赶路下山时，两只毛茸茸的土拨鼠突然从路边土洞里钻出来，后腿直立，两只小爪子搓动着，一双小眼睛溜溜转着打量我们，分明在祈求食物。它们吃得毫无戒备，腮帮子鼓囊囊的憨态逗笑了所有人，成了这场阴郁旅途中最意外的温柔光芒。

第三天清晨，子梅村笼罩在细密雨帘之中。行至巴旺海途中，小路被湍急溪流无情截断。试探着伸脚入水，那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人牙齿打颤！强忍冰冷挪步于滑溜的鹅卵石河床，每一步都如同赤脚踏过刀尖，冰水冲得身体摇晃。

下山途中，终于望见灰蓝色的巴旺海模糊地卧在雨雾里。傍晚抵达汉源镇后，一锅滚烫的浓郁黄牛肉汤终于将冻僵的身体唤醒过来——人间烟火之气，此刻温暖得催人泪下。

最后一天，道路泥泞不堪，我们小心跋涉爬升到山顶草甸。向导指着远方厚重云层遗憾道：“好天气时，东面贡嘎的雄姿就在那里。”然而贡嘎依旧吝啬地隐没在浓云之后。放眼望去，开阔山脊延伸至远方，雨后草地青翠欲滴，空气里饱含草木清新之气。风拂过草甸，吹散了最后一丝不甘，只余下满心平静——未见贡嘎虽憾，但这绿意已足够抚慰整段旅程的疲惫与艰辛。

返程途中，车窗外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回望那片渐渐远去的云雾群山，四天的画面浮现眼前：木雅措雨幕中乍现的彩虹惊喜，冷嘎措呼啸狂风中天地苍茫的震撼，土拨鼠讨食时的憨态温情，巴旺海森林里潮湿寂静的跋涉与雪水刺骨的战栗，最后是大相岭草甸平息遗憾的绿意。贡嘎始终如羞涩的新娘躲藏于纱幔之后，然而这场与川西雨季的较量，早已让心灵如被圣洁雪水洗过般澄澈轻盈。

云深终究不知处，贡嘎从未展颜。可旅途告诉我：有些风景不求相遇，但求在追寻的路上，每一步踏出去的自己，已在风雨晴晦之中，慢慢洗净了城市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