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日的黄昏,我们在拉萨的酒店相遇,讨论着出行的注意事项。没有人过多询问彼此的来路,仿佛都知道每个人都是带着各自的心事走向冈仁波齐。
次日破晓,大巴车沿着雅鲁藏布江蜿蜒而行。当羊卓雍错在盘山公路尽头闪现时,全车突然发出惊叹。那蓝像是把整个天空揉碎后又重新拼凑,比记忆里任何一片海都要深邃。湖面泛着的粼光,宛如无数盏酥油灯在摇曳。我忽然理解为何藏人要称湖泊为"雍错"——这些碧玉般的圣湖,本就是大地最珍贵的眼泪,盛满千年的祈愿。普莫雍错宛如镶嵌在喜马拉雅山脉间的蓝宝石。同行的藏族向导郎杰指着湖面说:"等到五月,冰裂时的声音,像是大地在诵经。"
我们在崇巴雍错的草甸上徒步,经幡在风中翻飞如彩蝶,玛尼堆以最原始的几何语言诉说着朝圣者的虔诚。想象着多情错的傍晚,落日将雪山染成玫瑰金色,湖水倒映着库拉岗日峰的剪影,美得让人忘记呼吸。
吉隆沟的第五天让人恍若置身秘境。印度洋暖湿气流在此止步,造就了这片雪山环抱的亚热带雨林。走在乃村的青稞田间,抬头就能望见排列成阵的雪峰,在氤氲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村里孩童提着柏枝煨桑,笑容中带着清甜,像极了旅途的滋味——既有艰辛,也有不期而遇的温暖。
当仲巴沙丘出现在喜马拉雅北麓时,才惊觉自然的神奇。金色沙丘与远处雪峰构成超现实的画卷,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沙地上留下转瞬即逝的足迹。队友打趣说这像人生的隐喻——看似走了很远,风一过就了无痕迹。可我知道,有些路,走过就在生命里生了根。
第六天见到玛旁雍错时,朝圣才真正开始。这个被四大教派共尊的圣湖,在夕阳下泛着鎏金般的光泽。隔岸的拉昂错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质,幽蓝的湖面透着冷峻。两湖相邻却性格迥异,像极了人性里的光明与阴影。
转山始于第七天的清晨。塔钦的月光还未褪去,我们已在黑暗中混入转经的人流。海拔5600米的卓玛拉山口,经幡如海,我们学着朝圣者留下哈达,看着朝圣者撒下风马旗,五彩纸片乘着山风飞向苍穹。每一声"嗡嘛呢叭咪吽"都在山谷间回荡,与风声、脚步声、喘息声交织成最朴素的交响。
最难忘是那些磕长头的身影,额间结着厚茧,牛皮围裙已磨得发亮,每伏身一次,便在天地间划出完美的弧线。他们告诉我,不仅仅是为自己家人祈福也是为众生祈福。那一刻,突然明白这漫山遍野的转山人,每个人心里都装着比山更重的承诺。他们的身影在大山上缓缓移动,像一串串黑色的念珠,被无形的手指拨动。
第九天中午转完山,集合拍合照,留下与山的合影。下午开始返程抵达萨嘎,或许是转山的荣耀与喜悦冲淡了漫长而无聊的车程,大家在车上或回看照片或者低声浅语,或闭目养神。
庆功宴设在日喀则的老藏餐厅,青稞酒在碗里荡漾。我们这些因朝圣而短暂同路的人,此刻才真正彼此相识——有刚工作不久、有职场多年,有夫妻有闺蜜有战友。十一天的旅程,让每个人都在神山圣湖间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墙上的唐卡在烛光中若隐若现,画中的度母似乎也在微笑。
送机时,在贡嘎机场的安检口相互道别。没有太多感伤,就像转山路上那些短暂同行的缘分,相遇时互道"扎西德勒",分别时说"扎西德勒"。都知道这十一天的朝圣之路,已像玛尼堆上的石刻,深深印在彼此的生命里。透过候机楼的玻璃,还能望见远山的轮廓和夕阳,如同来时一样沉默。
回望来路,忽然懂得朝圣从来不是抵达某座山峰,而是在每个抬步的瞬间,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就像羊卓雍错的蓝教会我们深邃,玛旁雍错的静教会我们包容,转山路上的喘息教会我们坚持。这一路的雪山圣湖,都已成为照见自我的镜子。
而今在城市的深夜,偶尔还会想起那些在路上的日子。想起吉隆沟的烟雨,想起冈仁波齐的晚霞,想起转山路上喝过的甜茶。这些片段在记忆里发光,提醒着我们:众生皆在朝圣途中,只是各自的神山不同。而那段十一天的旅程,已然成为生命里的又一座冈仁波齐——永远矗立在心灵的高处,指引着每一个迷茫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