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风掠过车窗时，我终于懂了“上帝打翻调色盘”的具象含义——车窗外的呼伦贝尔草原正从盛夏的碧色渐次晕染开，浅黄、金橙、绯红与墨绿交织成流动的锦缎，连空气里都浸着草木成熟的清香。这次为期六天的秋摄之旅，从海拉尔出发，向北穿越草原腹地，再向西深入阿尔山的林海，每一步都踏在光影的馈赠里。

行程的第一站是莫日格勒河。作为“天下第一曲水”，它在秋阳下的姿态远比想象中灵动。我们特意赶在清晨五点起床，驱车赶往制高点的观景台。彼时天际刚泛出鱼肚白，晨雾像轻纱般缠绕在河道两岸，金红色的胡杨与银灰色的白桦沿着河岸蜿蜒，河水倒映着渐变的天色，从黛蓝到橘粉再到明黄。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落在河面上，我迅速按下快门，定格下水面碎金闪烁、岸边树木层叠的画面。同行的摄影向导说，秋摄最忌正午强光，清晨和傍晚的“黄金时刻”才是捕捉光影层次的关键，这一点在莫日格勒河得到了最生动的印证。

从莫日格勒河向北，我们直奔此行的湿地秘境——根河湿地。作为亚洲第一大湿地，根河的秋韵藏着不同于草原的细腻与壮阔。车子刚停稳，扑面而来的便是混合着水汽与松针的清新气息，沿着木栈道向湿地深处走去，脚下的木板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兴安落叶松已换上金袍，松针落在栈道上，踩上去沙沙作响。根河像一条碧绿的绸带蜿蜒在湿地中央，河水两岸，成片的白桦树举着金黄的叶片，与岸边嫣红的山荆子、紫褐色的稠李交织成斑斓的彩林，远远望去，仿佛大地铺展了一幅巨型的油画。我选了一处临崖的观景台架起相机，以近处的金桦为前景，让根河的弯道在画面中自然延伸，远处的河谷平原上，散落着几座牧民的木刻楞小屋，屋顶覆盖着薄薄的晨霜，与天边的淡蓝苍穹相映成趣。正当我调整参数时，一群灰鹤从湿地深处振翅而起，掠过河面的瞬间，翅膀划破了水面的倒影，我下意识按下快门，将这灵动的瞬间永远定格。同行的向导说，根河湿地的秋晨最易遇见晨雾，雾气漫过河谷时，彩林与河流若隐若现，像极了仙境，只可惜我们此行赶了个晴朗天，虽少了几分朦胧美，却也将湿地的色彩层次看得真切。

我们驱车前往心心念念的布冬霞驯鹿部落，那是隐匿在大兴安岭余脉中的鄂温克族聚居地，也是与驯鹿亲密接触的绝佳去处。车子穿过成片的白桦林，远远就望见林间空地上散落着几座撮罗子，袅袅炊烟从桦树皮搭建的屋顶升起，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松脂香与驯鹿特有的奶香味。刚下车，几只头顶巨大枝桠角的驯鹿便慢悠悠走上前来，它们的毛色有浅棕、米白，甚至带着些许金红，与周围金黄的落叶相映，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生灵。
部落里的鄂温克族老人递给我们装满苔藓的竹篮，笑着说这是驯鹿最爱的零食。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苔藓伸向一只驯鹿，它低下头，湿润的鼻子轻轻蹭过我的手心，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阳光透过桦树枝叶洒在驯鹿的角上，将分叉的角棱照得清晰可见，我赶紧拿起相机，用大光圈定格下这温柔的瞬间——驯鹿专注进食的模样、老人坐在撮罗子前编织桦皮筐的侧影，都成了镜头里最动人的画面。老人告诉我们，秋日的驯鹿正处于换毛期，毛色格外有层次感，加上林间的光影变幻，是拍摄驯鹿的最佳时节。
午后，我们跟着部落的年轻人走进林间，看驯鹿在树丛中穿梭觅食。金黄的落叶铺满林地，驯鹿走过时，蹄子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抬头鸣叫一声，回音在林间久久回荡。我选了一处背阴的角落，让驯鹿群作为中景，前景是散落的桦树叶，远景是连绵的彩林，调整快门速度捕捉驯鹿行走的动态，让画面既有静态的色彩层次，又有动态的生机。临走前，老人为我们送上用驯鹿奶制作的列巴，口感扎实，带着淡淡的奶香，那是属于布冬霞部落最质朴的味道。

从根河向北行进，车轮碾过的公路逐渐被两侧的林海裹挟，“林海明珠”莫尔道嘎便在这层层叠叠的色彩中渐次铺开。作为大兴安岭深处的核心林区，九月末的莫尔道嘎早已完成了一场盛大的色彩蜕变，樟子松的深绿、兴安落叶松的金黄、白桦树的银白与山荆子的绯红交织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松针与落叶混合的清冽香气。刚驶入景区，“南有西双版纳，北有莫尔道嘎”的石刻标语便撞入眼帘，此刻才真正懂了这份赞誉背后的壮阔。
我们的第一站是红豆坡，这个以漫山遍野的红豆浆果闻名的山坡，秋日里正上演着最热烈的色彩碰撞。沿着木栈道上行，脚下的落叶松软厚实，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侧的杜香灌丛上挂满了鲜红的浆果，像一串串迷你的红宝石镶嵌在金黄的枝叶间，偶尔有松鼠抱着松果从灌丛中窜出，惊得几片红叶簌簌飘落。我蹲下身，用微距镜头对准一簇带着晨露的红豆，将背景虚化的金黄落叶作为衬托，按下快门的瞬间，红与金的层次感在画面中尽显。同行的摄影向导提醒，正午的阳光虽强，却能让红豆的色泽更鲜亮，只需调整光圈便能避开强光直射的过曝问题。

从莫尔道嘎出来，我们驱车赶往黑山头——此行最期待的日落拍摄地。黑山头的草原不像莫日格勒河沿岸那般曲折，开阔的地势将天际线拉得极远，恰是观赏日落的绝佳画布。抵达时距日落尚有一个时辰，我们选了一处地势稍高的缓坡扎下脚，远处的牧群正慢悠悠往圈里走，牛羊的剪影在夕阳的预暖下格外清晰。
起初，阳光还带着白日的余烈，将草原染成浅金色，近处的针茅草随风摇曳，穗尖泛着细碎的光。我换上长焦镜头，捕捉远处牧民骑马赶羊的画面，马背上的身影与流动的牧群、金黄的草原构成一幅鲜活的牧歌图。同行的伙伴则架起广角，提前构图等待光影变幻，他说黑山头的日落最妙在“层次”，从橙红到绛紫，每一分钟的天色都有不同韵味。
随着太阳渐沉，天色开始泛起温柔的橘色。原本浅金的草原被镀上一层暖红，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柔和，连空气中的风都褪去了凉意。突然，牧群里的几匹骏马扬起前蹄嘶鸣，惊得近处的飞鸟振翅而起，我下意识按下快门，将骏马的动态、飞鸟的剪影与漫天橘红的霞光定格在同一帧里。此时的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不用刻意调整曝光，便能拍出草原与天际交融的通透感。
当太阳触及地平线时，真正的盛景才拉开帷幕。天空像是被点燃的锦缎，从中心的炽烈金红向两侧渐变为绛紫、靛蓝，草原也随之换上深橙的盛装，连地上的落叶都泛着红光。我赶紧换上广角镜头，将脚下的草原、远处的河谷与漫天霞光一同纳入取景框，让地平线在画面中居中，形成天地对称的绝美构图。牧民的蒙古包升起袅袅炊烟，淡蓝色的烟柱在霞光中笔直向上，为这幅静态的画卷添了灵动的笔触。
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后，天际并未迅速暗下来，反而泛起淡淡的粉紫色余晖，草原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我们坐在草地上翻看相机里的照片，耳边传来远处蒙古包的马头琴声，混着草原的晚风格外动人。当晚我们住进黑山头的蒙古包，晚餐时尝到了刚煮好的手把肉，配着牧民自酿的马奶酒，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驱车前往阿尔山国家森林公园，刚驶入景区就被眼前的林海震住了。如果说呼伦贝尔的秋是辽阔的牧歌，那阿尔山的秋便是深邃的交响。兴安落叶松成片成林，金黄得耀眼；樟子松仍守着深绿，与落叶松交错成斑驳的色块；更有不知名的灌木，红得像燃烧的火焰。我们先去了三潭峡，峡谷内的溪流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被秋叶染成了五彩的颜色。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在水面上，形成明暗交错的光斑，我用慢门拍摄溪流，让流动的水呈现出丝绸般的质感，与岸边静止的彩林构成动静结合的画面。
阿尔山天池是此行最考验耐心的拍摄点。天池四周被火山岩环绕，岸边的树木按色彩层次排列，从浅黄到深红逐层递进。我们抵达时恰逢多云天气，云层遮住了阳光，天池显得有些沉闷。同行的伙伴们有的选择暂时离开，我却抱着相机在观景台等候——秋摄的魅力或许就在于这份不确定性。果然，半小时后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精准地落在天池中央，湖面瞬间泛起粼粼波光，岸边的彩林在阳光下更显艳丽。我赶紧调整参数，将天池的椭圆形轮廓、岸边的彩林与天空的碎云一同纳入镜头，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耳边传来其他摄影者的惊叹声。
行程的最后一站是阿尔山的不冻河。即便已是九月末，这里的河水依然潺潺流淌，河岸两侧的树木早已金黄，落叶铺满河岸，与碧绿的河水形成强烈的色彩碰撞。傍晚时分，我们在河边支起三脚架，等待日落。当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橙红色，河水也被染上温暖的色调，岸边的树木化作黑色的剪影。我用广角镜头捕捉下这一幕，前景是散落的金黄落叶，中景是流动的河水，远景是橙红的天际，整个画面像一首温暖的抒情诗。

返程时，相机的存储卡早已存满，脑海里却装着比照片更生动的画面：莫日格勒河的晨雾、额尔古纳湿地的鸟鸣、黑山头的漫天霞光、莫尔道嘎的彩林与繁星、莫尔道嘎的彩林与繁星、布冬霞驯鹿部落里温润的触感、阿尔山天池的阳光、不冻河的夕阳，还有牧民与林区居民与林区居民脸上淳朴的笑容。秋摄呼伦贝尔与阿尔山，收获的不仅是一帧帧光影佳作，更是与北疆秋日的深度对话——在这里，每一片落叶都藏着故事，每一缕阳光都带着温度，每一次按下快门，都是与自然最深情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