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东北，秋意已染透山川，我踩着季节的脚步出发，要把老边沟的枫、天桥沟的雨、鸭绿江畔的风与盘锦红海滩的炽烈，都装进这趟旅程的记忆里。

抵达老边沟时，天是沉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把整片山谷裹进了朦胧的雾里，空气里飘着细碎的水汽，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景区门口的小贩裹着厚外套，见我举着相机，笑着说：“姑娘，今天这雾，怕是难见着满坡红枫了。”我倒觉得无妨，雾里的秋，大抵另有一番滋味。

沿着木栈道往里走，脚下的落叶软乎乎的，是松针与枫香的混合体，踩上去“沙沙”响，成了这寂静山谷里最清晰的声音。雾像流动的纱，一会儿把远处的山尖藏起来，一会儿又让近处的枫树显露出半抹黄。起初是零星的色彩——几棵白桦树的叶子已落得差不多，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倒有几分水墨画的留白；偶尔遇见几株早红的枫，叶片边缘泛着胭脂色，雾水打湿了叶面，红得更显温润，不像晴天那样扎眼，反倒多了些柔情。

走到“石阵”时，雾最浓。几块巨大的青灰色岩石卧在溪旁，溪水从石缝里淌出来，声音清亮。我蹲下身，看溪水映着雾中的枫影，影影绰绰，竟分不清是枫在水里，还是水在枫间。忽然一阵风过，雾散了些，远处山坡上的枫树林隐约露出大片明黄与橙红，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可没等我按下快门，雾又漫了回来，把那片色彩重新藏进怀里。同行的游客叹着“可惜”，我却觉得这“见不着全貌”的遗憾，恰是老边沟给我的见面礼——它让秋不再是一眼望穿的浓烈，而是藏在雾里的惊喜，得慢慢等，慢慢寻。

傍晚离开时，雾稍散，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回头望老边沟，整片山谷像浸在牛奶里，只余下几抹模糊的色彩，在记忆里轻轻晃。

第二天清晨，雨就下了起来。从宽甸到天桥沟的路上，雨丝斜斜地敲着车窗，远处的山成了淡青色的轮廓。我望着窗外，心里却没了昨日的忐忑——老边沟的雾让我懂了，东北的秋，从不是只有“晴空万里”一种模样。

天桥沟的枫，比老边沟更密、更野。山路两旁，几乎全是枫树，有的粗得要两人合抱，树干上覆着青苔，雨水浇过，绿得发亮；有的才碗口粗，枝叶却长得繁盛，叶片红得像燃烧的火焰。雨打在枫叶上，“噼啪”响，水珠顺着叶缘滚落，滴在石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枫叶，叶片厚实，红得均匀，雨水洗去了浮尘，连叶脉都清晰可见，像用朱砂画出来的。

走到“晓月峰”下时，雨忽然大了些，山间起了云。站在观景台往下看，整片山谷被雨雾笼罩，红枫、黄桦、青松在雾中交替显现，像一幅流动的油画。有个穿红色冲锋衣的老人，正举着相机拍照，雨水打湿了他的帽子，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取景框：“这雨好啊，把枫洗得更艳了！”我深以为然——晴天的枫是热烈的，雨天的枫却是鲜活的，每一片叶子都像吸足了水分，红得透亮，黄得耀眼，连绿色的松柏，都多了几分生机。

下山时，雨小了。路过一片白桦林，叶子已落了大半，地上铺了一层金黄的“地毯”，雨水浸过，像撒了一层碎金。我忍不住脱了鞋，踩在上面，凉意从脚底传来，却让人觉得格外清醒。雨还在下，可我心里却亮堂起来——原来秋的美，从不怕雨打，反倒经了雨，更显筋骨，更有味道。

鸭绿江断桥就立在眼前，钢铁的桥身泛着暗灰色的光，断口处的钢梁参差不齐，像被岁月咬过的痕迹。走上桥，脚下的钢板有些斑驳，缝隙里长着零星的野草，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江水的湿气，凉飕飕的。桥的两侧，挂着老照片，有断桥当年的模样，有志愿军过江的场景，黑白的影像里，藏着沉甸甸的岁月。

走到断桥的断口处，往下看，江水碧绿，缓缓东流。断口处的钢梁上，还留着弹痕，虽已锈迹斑斑，却依旧清晰。阳光照在上面，那些弹痕像岁月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江面上的往来，注视着两岸的变迁。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课本里的话：“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如今站在这里，才真正懂了这句话里的重量——这断桥，不只是一座桥，更是一段历史的见证，是一代人的记忆，是两国人民的情谊。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盘锦红海滩。出发前查了天气预报，说是晴天，心里满是期待——见过了雾里的枫、雨里的枫，终于能看看晴天里的红海滩了。

到红海滩时，已是上午。车刚停稳，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像一块巨大的红地毯，铺在渤海湾的滩涂上。阳光照在上面，红色更显浓烈，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天边的晚霞，让人挪不开眼。

沿着木栈道往里走，才看清这红色的来源——是碱蓬草。这种草长在滩涂上，耐盐碱，每到秋天，就会从绿色变成红色，一片连着一片，形成了这“红海滩”的奇观。脚下的滩涂有些松软，偶尔能看见小螃蟹从洞里爬出来，飞快地钻进另一个洞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栈道旁，有几棵芦苇，芦苇花已经变白，在风里轻轻摇曳，白与红相映，格外好看。

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望着眼前的红海滩。阳光越来越烈，红色的滩涂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像流动的赤潮。远处的海与天连在一起，蓝色的海面上，偶尔有渔船驶过，留下一道白色的航迹。我忽然觉得，这红海滩的美，是震撼的，是热烈的，它不像老边沟的雾那样含蓄，不像天桥沟的雨那样温柔，也不像鸭绿江断桥那样厚重，它就是纯粹的、直白的美，用最浓烈的色彩，告诉你秋的热烈，告诉你生命的绚烂。

傍晚离开时，夕阳西下，阳光把红海滩染成了金黄色，又渐渐变成橘红色。回头望，那片红色依旧耀眼，像一颗落在滩涂上的太阳。我知道，这趟东北秋色之旅，要结束了，可老边沟的雾、天桥沟的雨、鸭绿江畔的风与盘锦红海滩的红，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它们是东北的秋，是多样的秋，是让人念念不忘的秋。